他用1955年的故事讲了一个关于新冠的寓言
他用1955年的故事讲了一个关于新冠的寓言
在每一次失去中,都孕育着某种新生。
如钟摆一般稳定,每隔两三年,韦斯·安德森就会奉上一部缜密精巧如千层蛋糕、立体童书和玩具屋的电影作品。对他这种过度精致的风格,人们一向褒贬不一:有人爱之至深,也有人将其视为雕虫小技的集中展现。甚至连不少喜欢《布达佩斯大饭店》等安德森早年作品的影迷,都会被他极尽繁复的后期创作方法所疏远,认为他过度沉湎于形式和结构,忽略了影片应有的情感维度。
个人来讲,我对这些批评既认同又不认同。安德森的电影在很多情况下确实是某种迷恋的产物,这种迷恋有时候能得到观众共情,有时则不能,我极其热爱安德森致敬《纽约客》杂志和法国新浪潮电影的《法兰西特派》,却对他写给日本文化的情书《犬之岛》无法进入。相信很多观众在面对不同的安德森电影时,也会遇到与我相似的处境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但有一点我很不认同:安德森的电影并没有因为过度雕琢形式而缺乏情感。事实上,对艺术运作机制有基本了解的人会明白,形式就是内容,而形式本身就可以饱含情感。安德森对他所讲述故事的情感,恰恰倾注在他为这些故事精心设计的每一格构图、对演员的每一次指导,以及每一处摄影机运动和对配乐的运用中。你可以诟病安德森自我意识过强,诟病他不论对待多么微不足道的细节都要字斟句酌,但若说他的创作只是徒具其形却缺乏心跳的空壳,恐怕有失偏颇。
新作《小行星城》依然是一次满含深情的安德森式书写。但很明显,比起情绪饱满、浓墨重彩的《法兰西特派》,它更具内省色彩。这部电影借助天文与科学爱好者1955年在虚构的美国西部城市“小行星城”的一次集会,串联起几个家庭和几组人物之间的复杂关系。他们自述前史,并在面对一次外星人降临所带来的风波时,做出不同反应,各自的生活从正常到失常再回归正常。
这一切听上去就不像是个强剧情故事。的确,《小行星城》没什么主线故事,没有主人公必须克服的困难、必须达到的目标,直到结尾,也没有给观众提供释放和宣泄的通道。
所以这部电影到底在讲什么?
相信听了下面几个场景,你立刻能明白。
一群人的生活因为外星人的到来而彻底改变;参与天文爱好者集会的所有小孩及其家长尽数被隔离,困在小城中,接受各项与身体和心理有关的排查测验;被隔离期间,人们忧心忡忡,互相谈论着世界还有没有可能回归正常;而当隔离终于要解除时,上次来小行星城偷走一块陨石的外星人,又乘着飞船把陨石还了回来,管理大家的军官立刻宣布恢复隔离,这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激烈反抗……
没错,《小行星城》在很大程度上是一部描述新冠时代生命体验的电影。
安德森将背景设置在上世纪50年代,大概也正是因为那个年代最能与世人近些年经历的新冠岁月相呼应。同样充满着人与人甚至国与国之间的互不信任甚至相互对立,同样信息不透明,同样对外部势力充满恐惧;世人同样担忧着正在地平线上伺机而动的战争与动荡(在离小行星城不远处,政府终日做着核爆实验;而在城内的高速路上,警笛声和警方与匪徒的交火声不绝于耳),同样被时局禁锢、百无聊赖,同样缺乏目标,甚至开始思考活下去的意义究竟何在……在许多时候,《小行星城》几乎是一部令人焦虑的电影,我们已经忘记的许多在疫情期间的不悦体验,又再一次被它唤醒。
也正因为是一个关于新冠时期的寓言,《小行星城》被某种与之相匹配的失落和悲伤的情绪所笼罩。
男主角奥吉失去了妻子,却不知道该怎样向四个还不知道母亲已死的孩子交代实情,也不知道该怎样应对丧妻的创痛;女主角米琪,是一位备受欢迎的电影明星,但她的脸上总挂着忧伤。她本应体验到她所表演出的一切情感,但她没有;她本应因为没有完全尽到母亲的职责而内疚,但她没有;她本应享受名望和观众的热爱,但她同样没有。在她的生命中,一些事情出了差错,看似完美无瑕的外表,被不明事物撕开了裂缝。但问题究竟出在哪?她无法搞清楚。
在明艳的阳光和沙漠城市鲜亮的色彩下,《小行星城》暗藏的忧郁和悲伤,却几乎让人难以承受。
在一个冲破第四面墙(整个故事都在片中以戏中戏的形式呈现)的桥段中,饰演奥吉的演员冲出了舞台,走向导演,无助地询问:“我不理解这出戏,只知道我在演出时如此心碎。我到底该怎么做?”
导演只是平静地告诉他:“这不重要,你演得很好。继续把故事讲下去就好。”
这也是《小行星城》讲述的另一半故事:修复、愈合与重生。
许多人把上世纪50年代视作美国文化最封闭保守的年代:麦卡锡主义、红色恐惧、政治迫害、视野闭塞、价值观单一。但在这个相对压抑的环境中,一些新事物也在孕育:安德森最爱的作家塞林格(《小行星城》中的所有角色都带着些塞林格气质),正是发迹于这个年代;田纳西·威廉斯、尤金·奥尼尔和马龙·白兰度等艺术家,即将用全新的声音击碎戏剧界和电影界的桎梏;成长于那个时期的婴儿潮一代小孩,十年后则会成为美国民权运动的中坚力量。在每一次失去中,都孕育着某种新生。
《小行星城》的结局苦乐参半。解封后,与奥吉产生情愫的米琪没告别就离开,但至少留下了邮箱地址;核弹依然在城外引爆,警笛声和枪声依然不绝于耳。但至少,明天已不再和今天相似;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。安德森借这部琐碎却深情的电影,温柔地回顾了一些事情,告别了一些事情。剩下的故事,要靠我们这些不理解自己人生戏码的演员继续讲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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